古瓶碎了
二旺在焦黑的老屋场上徘徊,徘徊。将日头踱落了西山,将月亮踱出了东谷。他踱着踱着,突然眼睛发出可怕的光来。像被什么剌了一下,好生疼痛。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看到了在焦里的灰烬瓦砾中的一堆瓷片。就像北方来的饿狼那样,突然看见了一头受伤的老羊。
二旺双脚卟哧跪下,双手抓起瓷片,也不顾锋利的瓷片划伤手指。口中念念有词。此时的山村笼罩在一片夜色中。加上大火过后留下的黝黑,这一片青瓷,显得格外的洁白,亮丽。
第二天一早,乡安监员小刘与县财保公司的王经理与保险员小米来到这里时,他二旺还坐在这堆古瓷片边,口中不停地嘀咕着什么。保险公司王经理有古玩爱好,看到这个,马上来了兴致。王经理接过二旺手中的瓷片,仔细端详。问道:二旺,这是一个瓶子吧?二旺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个宝。终于,二旺将昨天看到这堆瓷片以来,口中不停嘀咕与唠叨的东西,大声地吐了出来。
站在一边当村长的二旺的老叔说,二旺父亲走了的时候,不能闭上眼睛的只有二件事,一是二旺成家的事,一是这个古瓶子。二旺继续说,打自我记事起,在这个老屋场就看到这个古瓶子。爷爷经常从大柜子上取下来擦拭。都是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家人除爷爷外,谁也不敢摸它一下。他接着说,听父亲讲,这个传家宝,意味着全家平平安安,兴旺发达。为此,到了二旺这一辈,尽管家中来过多次收古董的人,开出过上万元的好价钱,二旺父子俩也肯卖掉。二旺爸说,我一辈子不打牌抽烟喝酒,也不嫖女人。不缺这点钱。我要的是平平安安。
父母过世后,家中只有二旺一人。二旺像是一下子成熟懂事了。他这时才知道荒废了太多的大好时光。他要讨一房亲,生一窝仔,以了父亲遗愿。那天在车上,保险公司王经理看着二旺,问道,二旺,你孩子多大了?二旺脸红了,说,还没有成家呢。王经理说,家中还有什么人?就我一人。坐在旁边的保险员小米笑了,那好办,房子烧了,受灾的只有一人呵。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但眼前的二旺,看来却有四十多了。这不免引起了王经理的几份同情来。再也不好问下去。
自从去年父亲过世后,二旺在家过了春节,就与伙伴去了百多里外的市里打工。他要多存点钱,成个家。以免总是引来别人异样的目光,说他是“公母”人。他对王经理说,这次回家,是来“挂青”(清明节祭祀)的。想不到起火了。这回算是彻底完了。王经理说,按照保险法的规定,只能以户赔偿。受灾户最多只能赔五千元。二旺说,房子不算,光房内的财物,包括稻谷与菜油,就有几千斤呵。还有粮食加工机械。损失在四五万元左右。
谁也没有想到,二旺回到家不生火,不冒烟,就起火了,就烧光了。
离清明节还有四天,二旺就向所在公司经理请了假回家“挂青”。习惯说“挂青”是前三后四。可二旺要赶在前头。他转过山坳,远远地看见自家老屋在春日下靓丽发光。这是父子俩用尽全部的积蓄来建的房子。在万家垴村也是数得上的好木房。二旺打开自家的堂屋。拉上电闸,让打米机欢愉地转一下,让电灯亮堂一阵。也有生活气氛。坐在堂屋中,他心里一阵舒坦。现在每月收入三千元,一年下来就有个两三万。他心里早已飞到了舒家岭了。自从那个叫春梅的娘娘从舒家岭来到万家垴走亲戚,与他在村边的凉水井相遇,就让他一下掉到了春梅那口深深的井里去了。他将喜欢春梅的想法,向与他同村的春梅的姑姑那里全盘托出。然后是上门看人。看人,在农村,说白了就是看家产看房子。春梅看上他,在很大程度上是看上了他家的房子与家产的。然后是定下日子,五一就要定婚了。二旺的眼前,浮现了锁呐,锣鼓,花轿的迎亲场面。到那时,他与春梅姑娘就在这里拜堂成亲,享受天伦呵。
二旺,二旺!是春梅的姑姑在叫自己。二旺拿出从城里带来的礼物,走向了春梅姑妈家中。这是春梅姑妈喊他去她家吃晚饭。不到半个小时,饭还没有送到口,村东边就冒起了大烟。全村就炸响了开来。大事不好了!二旺一步跑到禾场边,抬头一看,拐了。是我的屋燃了。熊熊大火顿时映红了万家垴的山山岭岭,映亮了枫树峰上的半边天。全村四十多户一百多人的心提到了嗓门上。搞得如山崩地裂,比汶川还要汶川,就像末日来了。风助火势,又正是春旱时节,溪涧、山塘都没有水,人畜饮水都困难,那还有水去救火?二旺疯了一般扑向老屋,幸好被人及时拦腰死死抱住。要不,有去无回。人们不敢近前,只听得咋咋的声响与呼呼的火焰向上串。只一眨眼功夫,二旺的一栋五柱木屋,化成了灰烬。好在他家是祖传印字屋,有封火院墙。才不至于祸及邻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呵!村长在现场安监勘查时说出这句话时,还心有余悸。二旺一直被人扶着,一屁股坐在房场石级上,像是一砣滩下去的稀泥巴。
根据火灾现场技术鉴定,是属于电路起火引起的火灾。原因是农电用电不合规范,农村供电线路老化,加上人走不关电,导致了安全事故的发生。二旺一直想不通,春节还用得欢的电,怎么刚离开半个小时,就发火了呢,就发火了呢?
二旺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瓷片,又小心的拼凑着,竟能看到那是一个精致的青瓷瓶,比明青花还要青,也许是釉面经过这次大火高温后,更加地鲜艳与明亮的缘故吧。图案上有儿童,有桃树桃子,有蝙蝠等,寓意富贵平安。可惜一个好青花了!
一阵山风吹过,树叶落下。二旺一阵寒战,一股儿透心凉。他的家在哪?他的春梅姑娘在哪?他感觉自己从高处摔下,身体比这个古瓷瓶还轻,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