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川岁月如歌行
引子
两年前的5月12日,国际护士节,一个纪念近代护理创始人——英国护士南丁格尔的重要日子,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汶川特大地震,在国人们的胸口刻下了一道深深的、久久的创痛。地震无情人有情!在巨大灾难面前,全国人民众志成城,无数救援队伍疾驰灾区,无数救援物资汇聚灾区,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救援奇迹。6月11日,地震刚刚过去一月,抢险救灾刚刚取得阶段性成果,党中央、国务院就及时发出了“一省帮一重灾县”的伟大号令,华夏大地上最大规模的对口支援壮举由此拉开序幕。
湖南,援建四川理县。33名分别来自省直机关和长沙市的三湘汉子,按照省委、省政府的要求,告别父母妻儿,告别繁华都市,紧急集结,千里入川,开始了援建理县的壮丽征程。光阴似箭,转瞬之间,对口援建工作已近尾声,今年10月,党中央、国务院将组织进行考核验收。作为湖南援建队员之一,回首地震以来特别是在理县度过的700多个日日夜夜,无数往事涌上心头,我禁不住思绪纷飞,感慨万千。
人生因地震改变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汶川8.0级特大地震发生时,我其实并没有任何感觉,虽然我的人生轨迹就是因为那一瞬间,已经在冥冥之中发生了很大改变。
那天下午,当我在机关附近一家银行还完当月车贷,准备回办公室上班。途经一幢写字楼时,发现平时空空荡荡的大楼前坪,不知为什么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心中正在疑惑,忽听一个老领导在身后高叫:“谭学亮,地震了!”我抬头四顾,唯见风和日丽,哪有什么地震的影子啊!老领导开玩笑吧?!可当我越过马路走到办公楼下,却见厅里的同事们也是一反常态,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大楼前的马路边。难道莫非真的发生地震了?!
凭着当年掌握的地理知识,我知道湖南是不大可能发生大级别地震的,刚刚建起不久的办公楼也肯定能够防震,于是我径直坐电梯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办公楼里还真是渺无人踪了。马上上网查询消息,没有;一个朋友电话告诉:四川线路不通;再查,网上终于有了一句话:四川汶川发生7.6级地震。心中禁不住“咯噔”一下:震级怎么这样高?在汶川?那不是我2004年底曾经路过的地方吗?
说实话,我虽然为汶川遭遇特大地震感到十分难过,但是在心底的一角也还暗存一丝宽慰:幸好地震发生在青藏高原人烟稀少的深山峡谷区,人员伤亡应该不是很大;如果是在人口稠密的成都平原,那就更糟了。此后,地震震级被两次修正,提高到了8.0级,死亡失踪人数也一直攀升,到了8万多人,确实远远出乎我的预料之外。我的心一直被灾区人民、被我曾经到过的那个地方,紧紧地、紧紧地揪着,好多次禁不住潸然泪下。同时,我也在想,除了捐款捐物,我还能为灾区人民做点什么呢?
7月中旬,我已办好手续,准备休平生第一次公休假,厅机关忽然传出消息,省里面要组建对口支援四川理县灾后重建工作队,为期三年,厅里面要派人参加,欢迎大家自愿报名。到灾区工作三年,工作辛苦、生活艰苦是不言而喻的,但想到人生难得几回搏,自己在省直机关工作了10多年,如果能下到灾区一线,直接为灾区人民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实在是人生的一大难得际遇;想到自己农村长大,教过书,扶过贫,有的是不怕苦、能吃苦的本钱,现在不过44岁,还算身强力壮,应该扛得住;想到老家就紧挨着老四川的巫山县,自己会说四川话,不怕花椒麻,也许是前去工作的一大优势……于是,我义无反顾,向厅党组郑重递交了申请书。
感谢省财政厅党组,帮我完成了心愿,使我成了一名光荣的援建队员!即使到了援建工作即将结束的今天,我也依然这样想着:因为汶川大地震,才有了对口支援的壮举;我有幸从6900万湖南人民中被选出来,成为33名援建队员之一,亲临一线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真是想不高兴、想不自豪都不行!三年援建生活,将是我毕生最大、最宝贵的财富!
到理县去
2008年8月4日,湖南省委组织部下文,正式批准成立“湖南省对口支援理县灾后重建工作队”,我被任命为工作队副队长兼财务组长。我深感责任重大,开始紧张忙碌起来。其实,早在7月18日厅党组决定选派我参加工作队以后,我就取消公休计划,带领财务组几位成员,投入到了研究、草拟“湖南省对口支援理县灾后重建资金筹措管理办法”等前期准备工作当中。所以当8月底工作队正式进驻理县时,有关财政财务管理方面的规章制度框架已基本成型,为迅即开展援建工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8月11日,地震刚刚过去三个月,工作队长张银桥同志率领几位副队长和办公室、财务组有关同志组成先遣队,奔赴四川理县,为工作队8月底正式进驻打前站,做准备。首站是前往都江堰市,目的是向已经开始对口援建工作的上海市学习取经。道路两边,满目疮痍,刚刚搭建的板房、帐篷,分外刺眼,特别是看到成灌路上的“聚源”路标,不觉让人想起聚源中学彻底垮塌的惨烈画面,心中更觉十分怆痛、悸然;唯有“都江堰安然无恙,青城山依然美丽”的大幅宣传牌匾,才给人带来些许安慰。
因为都汶路还没有打通,沿途飞石、余震不断,先遣队决定绕道松潘经红原进入理县。在松潘的川主寺,前来接应的理县同志为我们先遣队一行披上了洁白的哈达和鲜艳的羌红,惹得我们心头热血喷张,恨不得马上就赶到理县去,车窗外边不断展开、绵延不绝的广袤草地也仿佛失去了平素的吸引力,停不下我们的脚步。特别是穿越鹧鸪山隧道、进入理县境内后,眼见杂谷脑河两岸被揭了皮的山体面积越来越大,被毁损的农民房屋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我们的心也越揪越紧。我禁不住在心底默默念道:理县,我们来了!
真是不到灾区,不知灾区。在第二天的繁忙考察中,我们从彻底被毁的甘堡藏寨到遍体鳞伤的桃坪羌寨,从杂谷脑河畔的日底寨到高山之巅的佳山村,从县城简简单单的板房医院到乡镇密密麻麻的板房教室……所到之处,无不山河破碎,房倒屋倾,令人触目惊心,更觉援建任务之重!老天啊,你知道你闯了天大的祸吗!?
在打前站之行中,还有两件事值得一提。第一件,我遭遇了第一次余震。当时我们正在理县政府会议室合计驻地营房采购事宜,忽觉地面开始上下晃动,门外楼梯也在咚咚作响,正想问,谁在政府办公楼里走路都这么重啊?对面的政府办于主任告诉我说,又余震了!原来这就是余震啊!心头忍不住掠过一丝紧张。正式进驻理县以后的一段时间,因为经常碰到余震,感觉确实有点恐惧,老是觉得天在摇,地在动。久而久之,发现紧张也没用,也就慢慢释然了。到了现在,早已是见多不怪,百炼成钢,它震它的,我睡我的了!
第二件,在返程的途中,张队长突然接到了岳父病逝的消息,所以从灾区回到长沙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赶去乡下奔丧。在过去的两年中,工作队又有几名队员的父母等至亲先后故去,因为援建工作实在太忙,进出理县也极不方便,有的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成为终生憾事。虽然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但这种事情无论落到谁的身上,都是让人绝顶难受的。我的心中,常常对这些队友充满敬意,同时也默默祈祷他们故去的亲人一路走好。
8月28日上午,工作队全体队员从长沙出发,正式开赴理县。本来路途遥远,加上还要绕道松潘和红原,不得不在松潘的川主寺镇和理县的古尔沟镇住了两晚,辗转至第三天才到达理县县城。其实古尔沟镇距县城并不太远,平时也就30分钟车程,谁知我们那天的运气似乎特别好,因为头晚的一夜风雨,公路上满是从山上滚落的大小飞石,棱角特别尖锐,竟然先后扎爆了我们三个崭新的车胎,同时又遭遇了两次大的塌方需要长时间清障,所以一路折腾下来,30分钟就变成了3个多小时,直到中午快12点了,全体队员才终于抵达县城,进驻板房营地。
丰碑建在何处
对口援建工作正式开始了。
从2008年9月1日开始,工作队员分成两大组,花了3天时间,把理县的13个乡镇跑了一个遍,为的是了解实情,摸清底数,找准需求,明确目标。在每一个乡镇,在每一个村村寨寨,我们都受到了理县干部群众的热烈欢迎,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了他们对恢复重建家园的热切盼望。我们当然知道,学校是要修的,医院是要修的,敬老院是要修的,电影院是要修的,农村道路也是要修的,大大小小的公共设施都在等着恢复重建。但饭只能一口一口地吃,事情只能一件一件地做,湖南对口援建理县的第一件事到底该干什么呢?
从乡亲们反复的诉说和焦渴的眼神中,我们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字:水!
在薛城镇的沙金村,村民们告诉我们:
“地震以后,原来沟里的水干了,大伙四处找水,才在5公里外的山上找到一处泉水。每天麻麻亮就要爬山去背水,由于人多水少,需要排队等候,一天只能背两趟。”
“水要先洗菜,后洗脸,再沉淀一下,去喂牲口。”
对于缺水的窘况,对于长流水的盼望,我是有切身感受的。我家也在1300多米的高山之上,就是到了今天,也还是常年缺水,平时靠的是只有筷子粗细的一股渗泉和下雨积攒的一些天露水,干旱季节就要到两里开外的地方去抢水,我幼时稚嫩的双肩上就因此长满了扁担磨出的茧子。
理县地处川西的深山峡谷,自古干旱少雨,年降水量远小于蒸发量,老百姓的饮水和灌溉本就十分困难,汶川特大地震更是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全县饮水管道损坏159处,农田灌溉工程渠道出现裂缝、垮塌586公里,直接经济损失近亿元,4万多城乡居民出现饮水困难,3万多亩农田缺水灌溉,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秩序受到严重影响。
水是生命之源。首先帮助理县百姓解决长期用水之痛,应该是一件非常有意义、受欢迎的大好事!
问题是,如果用常规的眼光分析,该项目有规模效益吗?没有!虽然总投资要5000万元,但项目将要分布在全县的13个乡镇,81个村,198个村民小组,几百个藏寨羌寨,平均下来,每个项目的规模都很小。
该项目有经济效益吗?没有!据了解,有些地方的取水点远在一二十里路外的高山顶上,工程量特别大,需要投资上百万元甚至更多,却也可能只是解决了七八上十户人家的问题,想想是有点不划算。
该项目有形象效益吗?好像也没有!工程完工以后,除了白云深处隐约出现的几段引水渠,除了田边地角零星分布的几个蓄水池,除了各家各户安装的几个水龙头,好像真的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展览、供人观看了,远没有多建一栋高楼大厦来得具体实在,方便树碑立传。
建与不建,真是个问题!
问题当然解决了。不是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金奖银奖不如老百姓的夸奖吗?!把丰碑建在老百姓的心坎上,应该才是最重要、最长远,同时也是最牢靠的!
“三湘情农村安全饮水和农田灌溉工程”作为湖南援建理县的“一号工程”,于2008年9月24日在全国18个援建四川的省份中率先启动,2009年4月底全面竣工,长期困扰理县人民的饮水和灌溉问题被彻底画上了句号。“饮水不忘援建人,幸福永记湖南情”,“流水汇聚三湘情,清泉喷发报党恩”……理县人民在蓄水池旁自发立下一块块石碑,表达他们对党和国家,对湖南人民的衷心感激之情。
通过实施“一号工程”,我们也收获了最重要的援建理念,那就是以人为本,急民所急,突出民生,实事求是。
因为这份理念,我们于2008年11月注资1.45亿元,帮助理县成立了产业发展基金,通过发放长期、低息贷款的形式,支持理县农民群众恢复重建住房。到2009年8月底,理县农村6952户全倒户全部告别板房乔迁新居,3318户受损户也完成了维修加固任务。安居才能乐业,有了新房,老百姓别提多高兴了!
因为这份理念,我们坚持物质家园和精神家园并重, 在全国18个援川省市中唯一启动了理县精神家园重建项目,帮助理县人民群众摆脱灾难阴影,回归正常生活,帮助理县党委政府构建和谐社区、促进民族团结献,得到方方面面的好评,被老百姓称为“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2009年10月,该项目被中国社工协会批准为“全国社会服务组织示范工程”五个试点单位之一;2010元月,原湖南省省长、现省委书记周强同志做出重要批示,给予充分肯定,要求继续给予重点支持;5月27日,民政部特邀张银桥队长在全国社会工作专题会议上作典型发言;6月25日,中国社会工作协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民族地区社会工作和社会建设论坛”,湖南省对口支援理县灾后重建工作队获“民族社会工作创新奖”,下设湘川情社会工作服务队获“民族社会工作组织奖”和“民族社会工作集体奖”,我也代表工作队在论坛上作了中心发言,获得有关领导、专家的充分肯定和全国社工界的广泛好评。
因为这份理念,我们在谋划恢复完善和新建公共基础设施的时候,努力将一些功能相近或者投资规模较小、布局较为分散的项目实行最大限度的整合,如将文化馆、图书馆、民俗博物馆、阅览室、电影院、新闻出版局、广播电视局、职业培训中心等合建为文体中心,将儿童福利院、敬老院、收容站等合建为福利中心等等,有效节约了资源,大大降低了当前的建设成本和今后的管理运行成本,形成了十分显著的规模效应,成为湖南援建的重要亮点。
因为这份理念,我们积极推动湖南援建资金、国家财政资金和社会捐赠资金的统筹使用,帮助理县把国家安排和社会捐赠的资金按规定落实到有关项目,并用置换出来的湖南援建资金新上了一批理县急需的重大项目,既解决了理县资金短缺和项目难以调整的双重难题,又拓宽了湖南援建的领域和范围,湖南和理县双方都非常满意。
真知源于实践,观念决定行动。有了这份独特的体验和收获,三年援建生活即使再苦再累,也是非常值得的。
余震与飞石
身处地震灾区,最常见、最危险的敌人是什么?
我的答案:一是余震,二是飞石!
事实证明,一次大的地震过后,余震往往要持续好多年。比如今年3月6日上午,河北省唐山市滦县与唐山市辖区交界处先后发生了两次小地震,据有关专家研究属于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余震。想想时间已经过去了34年,竟然还有4级左右的余震发生,这跨度也委实忒长了一点。
汶川大地震刚刚过去两年,余震多一点应该说是很正常的。据四川省地震局年初统计,从2008年5月12日汶川8.0级地震发生到2009年底,汶川震区共发生余震67000多次,其中2009年度发生2.5级以上余震1500多次,5.0-5.9级大余震5次。今年以来,根据四川地震台网的记录,1.7级以上的余震又增加了近150次。最近最大的一次,应该是5月25日都江堰与彭州市交界处发生的5.0级余震了。这次余震震感强烈,在成都引起了不少人的恐慌,就是远在理县,也有几个人吓得快要哭了。
但我觉得,虽然汶川大地震的余震还将持续,但总体上还是会呈衰减趋势,只要不来5.0级以上的破坏性地震,对人身安全并无多大影响,因此不要特别担心。我的经验,经常被余震晃动,晃得多了,人的适应能力也就慢慢增强了!
记得今年3月24日零时前后,不到半小时光景,汶川震区也连续发生了两次较大余震,第一次是23时52分,4.0级;第二次是零时20分,3.2级。发生第一次时,我正准备睡觉,突觉地动屋摇,晃得特别厉害,窗户和卫生间的推拉门也在簌簌作响,于是我就静静呆着,看它到底想怎么样!大概晃了六七秒钟吧,余震停了,我跟着就上床睡觉了。发生第二次余震时,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因为我已经进入了梦乡,有关情况是第二天早晨听同事们说起才知道,上网才查实的。 一些朋友听说了这个故事,有的为我担心,有的为我祝福,还有一位老师夸我有定力,心里感觉特别温馨。
但飞石却是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实在令人防不胜防,所以我觉得它比余震更危险。而我们从成都到理县,只要一进入汶川映秀境内,公路就一直在峡谷中穿行,两边全是崇山峻岭,因为干旱少雨,植被非常稀疏,好多地方是寸草不生,山石裸露在外,地震过后更加疏松,好像随时都有向你扑面砸将下来的可能,行走在这样的路上,确实让人提心吊胆。特别是在雨后或者晚上行车,就会更加危险。
为了防止飞石伤人,我们就做了好多规定,比如坐在副驾驶位的同志不许睡觉,要帮助司机监控右侧山体的情况,一有风吹草动就及时报警,下雨过后或者晚上尽量不要出行等等。灾区有关部门也在公路沿线设置了很多安全哨,手执红绿两旗,双眼紧盯道路上方可能落石的地方,指挥过往车辆行人或停或行。这也是灾区一道独特的风景。记得在理县蒲溪口上有位安全员,手执令旗指挥交通的动作十分夸张潇洒,惹得我们每次经过此处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并开怀大笑。现在,灾区很多地方的山体都被覆盖上了铁丝网,安全员也就相应减少了,蒲溪口那座经常滑坡、掉石头的山峰也因为汶马公路实行“三改二”,被削掉了好多,基本消除了飞石的危险,那位安全员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有时候心里还怪想念他的。
不过,安全哨总不能监控到每一寸公路,铁丝网也不可能布满到每一片山体,雨后、晚上也不可能完全不出行,所以飞石砸车伤人的事件还是时有发生。最大的事件应该是2009年7月25日的凌晨,两块直径超过5米、重近百吨的巨石从天而降,砸断了彻底关大桥,造成6死12伤7车被毁的惨剧,国道213线被迫中断一个星期。其实就在前一天的中午,我也刚好被堵在了彻底关的桥头,下车四顾,发现头顶上方怪石嶙峋,张牙舞爪一般,看起来十分吓人,于是道路一通赶快走人,想不到第二天凌晨就发生了如此惨剧。
在工作队,不少队员都遭遇过飞石袭击,我自己也经历过两次。一次是在去薛城路上,时间忘了,只记得突然发现车前路上下起了大大小小的“石头雨”,于是紧急刹车准备往后退,却发现车尾也有石头在“哗哗”跌落,后面一台车上的同事发现我们身处险情,急得哇哇大叫。进退两难之际,我突然发现车身右侧山体上,突出了一段小小的山脊,刚好挡住了可能直接砸向车身的石头,石头只能落在车头车尾。哈哈,吉人天相!“石头雨”一停,我们马上驱车狂奔,远离这是非之地,前面几百米处发现有台过路车的挡风玻璃已经被飞石砸坏了。
另一次是2009年9月13日,我从桃坪返回县城,刚出发不远,就见大小五六块石头从司机一侧山上狂飞而下,距车头不过数米之遥,由于我坐在副驾驶座,无法看清左侧山上情况,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大的石头紧跟在后边,于是命令司机:“加油,冲!”就在这时候,只听见接连“砰、砰”两声,不知车的什么地方已经被石头砸中了。冲过几百米以后停车检查,发现车的前保险杠一端已经被飞石削掉了,车门上也被砸得凹进去拳头大一块。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我和司机都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遗憾的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2009年7月16日下午4时许,工作队司机王龙在下乡途中,被一块50多斤重的飞石砸穿挡风玻璃,再重重砸在方向盘上,然后直撞他的胸部,导致五脏六腑严重受损,生命垂危。由于理县没有医生和血浆,无法手术,又不敢外运治疗,工作队和理县县委、县政府马上四面求援,调兵遣将,决定一路从阿坝州府人民医院紧急调医生,另一路从汶川医院紧急调血浆,同时请求成都军区总医院迅速派人提供技术支持。由于路途遥远,直到17日零时以后,三支抢救队伍才先后赶到理县,凌晨4时左右才做完手术。特别是那天晚上风雨大作,路况十分危险,但三支救援队伍一路上却没有遭遇飞石或者泥石流的袭击,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吧!自那以后,王龙就在成都军区总医院的病床上整整躺了五个月,好多次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直到如今,他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在医院里,王龙被医生和护士亲切地称为“我们的英雄”,但在工作队员的心中,却是一份无言的伤痛和无尽的牵挂。因为他毕竟是与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并肩战斗的骨肉兄弟呀!
祝愿王龙能够早日彻底恢复!更祈祷类似的悲剧永远不再发生!
两个电话
虽然身处理县灾区,又要对口援建三年,肩上还负着一份不大不小的责任,说实话,我确实并没有觉得压力多么大,工作多么别累,生活多么苦!也许是因为这许多年来,我都是如此走过来的缘故吧!
我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我的工作变动,竟然让不少领导同事、亲朋好友为我平添了许多担心和牵挂。比如,每次回厅机关汇报工作,厅领导都不会忘记要特意交代一句:“注意安全啊!”每次一发生大点儿的余震,我都会接到很多同事的电话或者短信问候,话语之间充满了关切之情。有同事到成都开会或公干,也一定会想办法颠颠簸簸跑到理县来,实地查看、体验我们的工作生活环境。2009年厅机关举行春节联欢晚会时,厅机关党办还特别安排援外人员集体表演配乐诗朗诵,向全厅干部职工展示、汇报我们在外工作的风采。
然而,在这些众多的殷殷关怀中,我印象最深刻、最不能忘怀的,还是来自父亲的电话,母亲的叮咛!
父母亲都是八十来岁的老人了,还住在鄂西大山里面的老家,劳动了一辈子的双手依然停不下来,总想还帮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减轻一点负担。我要来四川地震灾区工作,他们是早就知道了的,从长沙正式启程到理县的时间,我也及时告诉了他们,至于对口援建是怎么一回事情,我具体负责做什么工作,我就说的不是很详细。因为我觉得,父母亲毕竟年事已高,耳朵也不好使,好多事情在电话中三两句也说不蛮清楚,而且也没必要说清楚,免得他们还为我操心。
2008年8月30日,也就是我们正式进驻理县县城的那一天下午,我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正在手忙脚乱地布置寝室和办公室,突然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这是我来到理县以后接到的第一个长途电话。电话中,父亲十万火急地告诉我说,四川攀枝花刚刚发生了大地震,并紧张地询问我攀枝花距理县有多远,地震对我们的安全有没有影响。那一天因为我们刚刚到达,广播电视没有,互联网也没接通,所以我们对外界的情况是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下午4点30分,在攀枝花发生了6.1级大地震,但我知道攀枝花紧挨着云南,于是就赶快告诉父亲,攀枝花在四川的南边,理县在四川的北边,两地相距很远,没有任何影响,我们一切都好得很,让他千万不要担心。解释完以后,我听见父亲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自那以后,只要我给父亲打电话或者他主动打电话给我,他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问我在湖南还是四川,如果是在四川,就嘱咐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是在湖南,就问我什么时候又回四川去,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回到长沙来。我知道,父亲总是对我的安全问题放心不下。
父亲虽然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但在年轻时曾读过几句书,当年还算是一个文化人,天上地下都懂得一点,记得小时候我家里还订有我们恩施地区的报纸——《恩施报》,这在当时全马家人民公社的范围,我估计都是独一无二的。可母亲则完全是一个睁眼瞎,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一辈子只晓得勤扒苦挣,是不蛮关心、也不怎么知晓多少国家大事的。然而,前不久母亲的一个电话,却让我彻底改变了看法。
因为那几天母亲的身体有点毛病,准备过几天到隔壁的鹤峰县城看病去,我就和母亲多说了几句话。在电话的最后,母亲突然提高声音对我说,现在是这样一个社会,这样一种形势,你在外面做事一定要稳当一点。“稳当”是我们当地的土话,最深层的含义就是不能犯错误,更不能犯法。我赶快对母亲说,您怎么对我还不放心啊!?母亲说,我知道你做事一直很稳当,我还是忍不住要特别提醒你一下!
与母亲通完电话,我着实沉思了好久。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母亲,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农村妇女,一个已经83岁的耄耋老人,竟然能够把当今世事看得如此深刻透彻,又能够说得如此清楚明白!也许她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我的工作是要负责管理几十个亿的资金,那是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啊!如果出点事该怎么得了啊!于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最后下定决心要打个电话提醒我。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我可以请远在老家的父母放心,因为在我的心中,始终有一根弦在紧紧地绷着,不管身边各种各样的诱惑是多么地有吸引力,我也须臾没有放松过。同时我也非常希望,如果我们每一个做儿女的都能让在家的白发双亲放心,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两上玛瑙山
今年3月底,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正是春暖花开、阳光灿烂的时节,我特地邀上几位队友,驱车上了玛瑙山。我这是第二次到玛瑙山了。
玛瑙山其实不叫玛瑙山,而是叫做永固山,就是理县县城东边的那座高山。理县县城的四周,全是高山围着,海拔大约都在3000来米,其中以永固山为最高,县城就在四山合围之下的锅底。我之所以这样叫玛瑙山,是因为山上住着玛瑙村四组的十几户藏羌人家,而玛瑙是财富的象征,是藏族最重要的装饰用品,叫它玛瑙山确实别有一番意义。
2008年10月19日,我和几个同志在县城旁边的营盘村搞调研,听说对面山顶上的白云深处还有玛瑙村四组的上十户人家,一时兴起,就决定上山去看看。上山的路是一条简易机耕道,沿着山体盘旋而上,东弯西绕,特别陡峭狭窄,有的地方拐弯太急,根本看不见轮子前面的路,为了拐过去,车子就必须先小心翼翼地往悬崖边后退几步,然后一点点扭过车头,再向前行进,每一步都险象环生。自己正在紧张时,只见前面10来米处,一辆拖拉机拉着满满一车砖,“哼哧哼哧”爬不上去了,正在一步一步往后滑,我们一见大事不好,赶快跳下去帮助推车,并一鼓作气把车推过了这段陡坡,车主千恩万谢,赶快找地方给我们让路。
到了一地震垮塌处,车子不能过了,我们便下车步行,继续向上攀登,终于到了最高处一个只有六七户人家的小寨子,海拔大约到了2800米左右,再往上,不远处就是白雪皑皑的群峰了,毕竟已经时近冬令。这个寨子的房子和我们沿途看见的其它寨子一样,也是用大小石头粘上黄泥巴砌垒而成,在地震中房屋的二楼基本垮塌完了,垮下的废石头耷拉堆积在房屋四周,加上田里枯黄玉米叶子的映衬,整个寨子显得缺少生气,让人看着心痛。
正在遗憾之际,忽见老寨子的外边一块已秋收过的空田上有两个人正在忙活,赶忙上前询问,原来这是羌族农民王少林的家,他媳妇正带着十几岁的儿子在田间筛选整理细土,准备重建新房呢!在我们脚下,新房的基脚都已经下好了。我们来了兴致,便详细向他们了解建房的有关情况:
新房子怎么砌啊?就用这些拌湿的黄泥巴粘石头砌撒!我们老辈子就是这样子的!
这样子起房子不牢靠啊!为什么不用砂浆水泥呢?买不起也运不起呢!一方沙拖到山上要划到一百六七呢!
那你们拌湿黄泥巴的水有吗?要从这里笔陡地下去两里路,到半山腰的水井去背呢!
……
我们就这样一问一答,聊了好久。说实话,每问答一句,我的心都禁不住往下沉一下。为什么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就这样难呢?
我告诉他们,湖南工作队已经启动了“一号工程”,要帮理县的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引来自来水,相信过不了多久,玛瑙村四组缺水的问题也会解决的!同时,湖南还准备拿出一笔钱来,支持大家早日建起新房,你们就等着吧!
听说我们是从湖南来援建理县的工作队员,女主人更加热情,马上放下农具,非要我们到她家泡茶喝去。想到他们家的水是从两里路外的半山腰背上来的,去喝茶真是有点于心不忍,无奈盛情难却,只好去了。端着溢满清香的茶杯,我在心底对自己说,饮水工程真是干得太对了!我们一定要把饮水工程早点建设好,把老百姓缺水的问题彻底解决好!
转眼之间,我去玛瑙村四组已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因为工作繁忙,中间没能再上山去过,但在心底却一直挂牵着。令人高兴的是,通过两年的艰苦努力,我们对口援建理县工作已经大见成效,灾后的理县早已今非昔比了:所有的学校、医院和卫生院早就投入使用,所有的倒塌毁损农房户全部搬进新居,安全饮水和农田灌溉工程顺利完成,通乡通村公路四通八达……到今年9月底援建项目全部完成后,理县将彻底脱胎换骨,展翅飞向全新的未来。
那么,今天的玛瑙村四组是什么样子呢?王少林家的房子和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吗?我于是决定再去看一看。
从工作队营地向东,穿过正在建设中的三湘大道工地,我们便上了去年底刚刚完工的营克路了,这条公路把营盘村、玛瑙村和克增村连成了一个整体。新修的公路宽敞平整,跑起来很舒服。记得上次跑时,这还是乱泥巴路,跑了好久才到上山的分路口,于是让司机开足马力向前跑。估计快到了,下车问路,却被告知早跑过头了。看样子是这新修的公路蒙了我们啊!我们哈哈一笑,原路返回,发现分路口距村口其实并不远,新修的公路更是拉近了距离,难怪我们一下子就跑过界了。于是折入上山的路。很可惜这条到四组的路还是前年的老样子,没有修。同行一位队友估计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崎岖险峻的道路,只觉惊险刺激,一路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我们一路上行,直奔上次来过的王少林家。到达目的地,我们高兴地发现,王少林家的石头新房也建好了,下面一层三间,大门和窗台两侧刷得雪白,是典型的羌家风格,第二层实际只有半层,前半部分是退台,退台东头高高架着一个卫星锅,十分显眼。在他家房屋背后,老寨的旁边,还有几栋新修的房屋,那应该是邻居家的了!
巧的是女主人不但在家,而且还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们,她十分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左侧的房间,拿出一大堆瓜子、花生、糖果招待我们。我想起来意,马上起身去揭开了他家的水缸盖子,里面是满满的一缸水,清亮清亮的,顺手拧开水龙头,一股清流也是应声而出。女主人十分高兴地告诉我们,去年村里用湖南援建资金帮他们组上建起了两个储水罐,分管东西两片八九户人家,除了冬季结冰有点影响,平时吃水用水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房子贷款到位了吗?”我们想起了第二个问题。
“到位了,到位了!不然我们真的起不起房子呢!真的要好好感谢你们湖南呢!”她一连声地对我们说。
我们也打心眼里为他家高兴!多少年的梦想啊!
屋外传来很大的音乐声。出门一看,原来是王家背后,那户姓杨家的小伙子正在田里覆地膜,准备种玉米了,很大的音乐声就是从他家的新房里传出来的。
“好洋气啊!”我们打趣他。
“高兴,喜欢呢!”他憨笑着对我们说。
是啊,只要心里头高兴、喜欢,一边种田一边听音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快12点了。谢绝王少林他们几家村民硬要留我们吃午饭的盛情,我们踏上了归途。二上玛瑙山,心中既有高兴和满足,也有遗憾和心痛。特别是我感到,玛瑙山四组的村民们虽然在湖南人民的帮助下解决了吃水和居住的问题,但是距离现代文明和真正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是有着非常大的差距。眼前入云的高山和崎岖的村道就不用说了,下山途中所见的一幕,至今仍然清清楚楚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应该就是在玛瑙山的半山腰了,说不一定就是以前王少林他们往上背水的地方。两个男人,两头黄牛,正在犁田。两头黄牛并在一起,两个男人则一前一后。年纪稍轻的在牛前牵着绳子,年纪稍长的在牛后扶着犁杖。因为田地都挂在陡坡上,每档田都显得比较狭长,其窄处不足一米,两头牛根本无法并行,只好经常错开,一前一后挪动,宽的地方也不过三五米,可以够牛转过身来。大概是因为土太坚硬,犁尖难以深插,犁杖又短,掌犁人的身体就不得不全部匍匐在犁杖上,用尽全身的力量往下压着犁铧。
我在心头感叹,这就是我们灾区的农民、灾区的农业啊!
我感到,虽然我们对口援建的任务即将结束了,但灾区农村的建设任务确确实实任重道远,特别是要结束这种近乎原始的刀耕火种的历史,远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且,对口支援总不是长久之计,关键还是要当地苦练内功,增长内力,国家也要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这些贫穷落后的地方上来。
正思索着,营盘街的碉楼跃入眼帘,还有歌声隐约传来。我知道,我们已经从玛瑙山上回到县城,回到对口援建的现实中来了。
尾声
岁月如歌。对口援建三年,我感到,既有沉甸甸的责任,也有沉甸甸的收获;既有风和日丽、碧空如洗的美好回忆,也有狂风骤雨、飞沙走石的特殊洗礼;既有工作上、生活上的矛盾与冲突,也有心灵上、情志上的契同与和谐。我们三十三名援建队员,就是在这样纷繁复杂的峥嵘岁月中,上演了人生的一幕幕正剧,写就了人生的一篇篇诗行,收获了人生的一笔笔财富。现在,援建四川地震灾区的伟大壮举行将结束,我们每一个人都将回到原单位,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如此,就让我们把这段难忘的援建岁月打进行囊,伴随我们开始新的征程吧!也许,这是对过去的最好纪念,更是对未来的最好祝福。因为,在未来,我们确实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