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与“花树”
我明白,落寞的文哥需要的不仅仅是果腹的“蔬菜”,他也一样需要精神的“花树”
“蔬菜”与“花树”
刘克邦
“一把手”说,你管后勤吧!我没吭声,领受下来。走马上任,就遇上了一桩极为棘手的事情。
机关大院,有一片花草园,原本绿草茵茵,姹紫嫣红,成为男女老少茶余饭后休憩闲聊的好去处,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扯去了花草,种上了红薯、辣椒、丝瓜、茄子等农作物,在恬静、静谧、优雅的小区环境里,特别扎眼,犹如一张精致、美丽的画图被人肆意涂鸦而面目全非黯然失色。干部家属意见纷纷,反映十分强烈。
一个电话,把负责后勤管理的主任叫来,责其迅即整治。主任面露难色,叫苦不迭,连称此事太难处理。“怎么回事?有何难处?”我感到奇怪。“都是文哥干的!”主任一肚子委屈。
说到文哥,大院里的人,无人不知,哪个不晓。他是一名司机,50多岁,做过工,当过兵,转业到单位后,安排在单位汽车队开车,不仅熟悉车性,把车开得既快又稳,还爱好气功,懂得一点养身术,练就一笔好书法。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却生性怪癖,脾气倔犟,自由涣散,放纵不羁。他口无遮拦,今天说张三心黑,明天骂李四狠毒,好像这个世界全是乌鸦,没一个好人似的。
在院子里,他的家庭遭遇又是最不幸的。好不容易40岁结婚,生一儿子,长到15岁,乖巧伶俐,英俊帅气,突然间得了个什么地中海贫血症,花光了家中全部积蓄,最终还是撒手而去,妻子悲观失望离异而去。家庭上的破败,精神上的打击,使他对生活丧失了信心,玩世不恭,在单位破罐子破摔,不买任何人的账。
“我们找过他几次,长说短说,好说歹说,就是讲油盐不进,话再说重一点,他竟挥舞着一把菜刀,扬言谁动他种的菜,他就叫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到这里,主任心有余悸,“这人太可怕了,他人一个,卵一条,可是说得出,也做得到的啊!”看着主任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知道他已经尽了力,不再勉强他了,“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激化矛盾,放一放再说吧。”
我和文哥的关系,不密切,也不生疏。有人厌恶他,诅咒他,远离他。我总认为,那是对他有偏见,他虽然有不少缺点,但也有很多长处,讲义气,肯帮忙。平日里遇见,我总是主动上前,向他打招呼,亲切地叫他一声文哥。因此,他对我也还算是有几分好感,有什么话也喜欢跟我说。
我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处理好这件事呢?
一天,下班了,走出办公楼,一个身影在办公楼前车坪里晃动。是他!“文哥!”我隔着老远朝他喊了起来。“什么事?”他转过身来,傻笑着望着我。“走!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走过去,朝他努了努嘴。“到哪里去?”他偏着头,眼神里透着疑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十多分钟后,我们来到省植物园后门,长沙城郊独具特色的“农家乐”村。很快,一个臭豆腐煎鳜鱼、一个扯树辣椒炒猪肉、一个葱花肉末蛋汤、一个白菜薹子,外加一瓶蓝带啤酒,上到了桌上。见此情景,文哥一脸惊讶,待明白过来时,一口一声:“这怎么行!还要领导请我。”呆坐在那里,半天不拿筷子。“哎呀!文哥,你就别太在意了,我们是多年的老同事了,平常还真没有机会在一起吃饭,今天碰上了,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吧!”“不不不!我是开车的,从不喝酒的。”他连连摆手,却一脸的感激。茶杯、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个人的心灵也随之产生强烈的撞击。这时,我隐约看见,他在低头咀嚼的时候,眼眶湿漉漉的,有一种液体在上面涌动,不由得也心中一热,激动起来!
我知道,他的生活,经历了不少的曲折和磨难。在家里,孤单一人,冷清寒碜,落寞无助,没有快乐,没有温暖;在单位,又被人瞧不起,没有人理解他、亲近他,体会不到人间真情,有苦无处诉,有愁无法解呀!每一个人,不论富贵贫贱,也不论职位高低,都有人格尊严,都有希望和追求;人与人之间,应该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尊重,平等相处……
“刘总!你这么看得起我,太谢谢你了!”他眼睛里闪着泪花,站了起来,毕恭毕敬,举起茶杯敬我。“不用谢,只要你高兴就行!”本来,我是想借这次吃饭的机会,向他提出清除花园里种菜的事来,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实在不忍心扫了他此时的兴。“机关里,只有你是好人、好领导……我只信服你,崇拜你……”他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兴奋,像喝高了酒一样,满脸绯红,频频举杯,“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而为,甘愿两肋插刀,肝脑涂地!”虽然感到他的话说得有些过头,但我心里特别高兴。
回来的路上,文哥兴奋不已,话语不断。突然,他挨近我,将嘴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说:“刘总,你今天没跟我说,但我知道,你是想要我把那种在院子里的菜扯除掉,是吗?”我愕然,满脸通红,无言以答。
一星期后,院子里,那片茂盛、鲜嫩的蔬菜不见了,花园恢复了往日的整洁、美观和雅致,新栽上去的红的桎木、绿的黄杨、黄的秋菊……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我明白,落寞的文哥需要的不仅仅是果腹的“蔬菜”,他也一样需要精神的“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