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心里的野菊花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李宗盛用沧桑的老歌感怀岁月的流逝,那些年少的时光和恣意的青春终将会隐没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淡去,唯有心中的梦想如花,一路相随一路芬芳,永不凋零。我心中也有如花的梦想,思绪被轻轻拨动,随着歌声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我二十岁,刚刚大学毕业,心中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的幻想。那一年,我第一次听说双江这个地名,知道双江很偏僻,很贫瘠。也是那一年,我拥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职业角色——双江财政所出纳。
能够成为一名财政人,拥有一份轻松体面又待遇不错的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没有去细想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工作环境,会接手怎样的实际工作,只是想当然的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优越感里,天真的设想着:在工作上,要认认真真的处理好每一笔财会业务,做一个精明强干的红管家,为乡政府管理好每一分钱;在工作之余,且把双江当成一个世外桃源,一卷诗书,一剪流水,一片行云,一抹远山,少问俗事,不求闻达,做个新时代的隐者,行走山水间也乐得逍遥。
当我坐着颠簸的中巴车,绕了两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头重脚轻的站到双江乡政府大门口的时候,我却沮丧了。丰满的理想遇上骨感的现实,是那么不堪一击。墙面驳落的办公楼,地面破损的机关院落,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子,我目光所到之处无不让人觉得落后、陈旧和简陋。我突然惶恐:这个闭塞寒酸的地方真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吗?那些华丽的梦想开始在我心里不断发酵,其实我多么渴望大都市的繁华,更渴望在繁华的背景下气定神闲、张弛有度的工作,我甚至都能想像到自己那优雅从容、风光无限的样子。
但在双江的工作和生活显然是另一个模样。乡政府财政困难,经常入不敷出,连干部的工资都不能按月发放,作为财政所的出纳,我的工作只是简单的收付,毫无风光可言。更多时候我是坐在走廊上读书,读书累了,便望着蓝天白云和连绵的群山发呆。而工作之余的生活除了单调甚至可以说艰苦。乡政府没有安装自来水,连洗漱用水也得自己去食堂提,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从九十年代倒退到了七十年代。而如果遇上乡政府没有及时缴费停了电话、停了电,那么我的生活就直接回到了遥远的古代。黑漆漆的夜里独守着一盏摇曳的烛光,仿佛守着自己未卜的命运,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让我备感失落。
渐渐地,我没有了财政人的光荣,也淡忘了自己的梦想。账目不再日清月结,发票不再及时登记。我懒懒的,没有斗志,没有激情,任日子得过且过。
一天傍晚,同事们约我去山间走走,说山里有惊喜等我。那时天气已是晚秋,虽然“秋尽江南草未凋”,但夕阳的余辉洒在山间半凋的草木之上,仍然令人生出无限的萧索感来,我心头只剩悲秋,无意所谓惊喜,所以一路无语,只顾低头看路。
绕过几个山坡,我们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谷的深处。“快看!”我应着同事的喊声抬起头,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就这样一瞬间涌入我的眼帘,仿佛一条壮观的瀑布从迎面的陡坡一泄而下,直击我最柔软的心底。那一朵朵黄灿灿的小花密密扎扎、重重叠叠的开在长垂的枝头,热烈繁茂的姿态仿佛想开满整个山谷。而一阵山风吹动它们的枝条,翻飞出的一片片绿叶又仿佛是瀑布撞上岩石,溅起了水花,使这条瀑布显得更加飘逸灵动。我从来没有见过开得这么壮丽的野菊花,在这寂寂无人的山谷,在这萧瑟清冷的晚秋,野菊花却依然勇敢无畏的开放,开得如此灿烂,开得如此执着,开得如此豪迈。它把整个山谷都装扮得璀璨夺目,也把整个山谷醺染得馨香无比,引来了蜂儿采蜜,也引来了赏花人驻足。
“怎么样?震撼吧?”同事望着这一片野菊花若有所思。是,我的心震颤了,眼睛也开始潮湿。野菊花被造物主遗忘在了山谷深处,但她自己没有遗忘自己。而我也是一朵被遗忘在山谷里的野菊花呀,只是我懦弱地选择了退缩和放弃。
站在这一片野菊花面前,我感到无比惭愧。是自己的浅薄和浮躁迷失了自己。我曾为自己的梦想难以实现而备感孤单和失落,却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无数基层财政人中的一员。有多少人怀揣和我一样的梦想,经历和我一样的生活?看看身边这些和我朝夕相处的同事,他们有的毕业于北京名校,分配到偏僻的双江却并没有沉沦,而是积极考研,以期用自己更多的付出收获更大的成就;有的心平气和的接受工作的安排,兢兢业业的做好每一项工作,哪怕是在双江这最简陋的办公条件下也专注得像在美国的华尔街。我领悟到,真正的梦想,从来不会华而不实,而是像山谷里的野菊花一样质朴而智慧,扎根在哪里就在哪里认真的怒放,选择不了外在环境就积极选择自己的内心,甘守着寂寞静静开花,却在每一个盛开的花朵里发现自我,展示自我,实现自我,超越自我。哪怕没有人们欣赏,但至少那吹过山间的风会知道,美丽的花儿曾经开过。我在心里暗暗决定,我也要做一株顽强、勇敢、积极、豁达的野菊花,我也要让自己的生命更美丽、更芬芳。
从那以后,我一直坚守着野菊花的梦想,也铭记着野菊花的启示,随遇而安,做最好的自己。这些年,我从双江财政所调到了花山财政所,通过了中级会计职称考试,从一名懵懂无知的职场新手历炼成一名业务素质过硬的老财政人。因为工作需要,三年前,我从花山财政所调回了局办公室。要放下干了十几年的财务,接手完全陌生的文秘工作,我知道自己又一次以一个新人的身份站上了职场的挑战台。端茶倒水、扫地擦桌、收发文、接电话、准备会务、撰写信息,这些琐碎的事情是我的工作,但它考量的不是一个人的智商,而是一个人的情商。好在沉淀多年,我已能安之若素。也许在外人眼里,办公室文秘更像一个勤杂工,但小细节处有大学问,办公室文秘修炼的是综合协调能力,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三年来,我得到了同事们的认可,同时也收获一些荣誉,更珍贵的是收获了一份真挚的友谊。我们一起加班加点,为精益求精而赶稿到深夜;也一起谈诗论文,因品评喜爱的作品而错过了回家的时间;冬天,我们一边赏雪一边分享彼此的浪漫;春天,我们一起喝茶一起构筑共同的理想。
随着时光的推移,我越来越了解自己的内心,也越来越走近自己的梦想。我常常想起那年秋天,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它不仅开在双江那无名的山坡上,更早已开在了我的心里,令我时时品味,伴我走入人生的更高境界!